<h1>斜阳</h1>

    换上了收纳在壁橱里的洋服。

    舒展着双臂，转身，做出一个振翅欲起的舞姿，藤丸立香打量着镜中的自己。白色真丝姬袖衬衫上的蕾丝重叠而繁复，随着动作，花绀色鱼骨束腰裙的大裙摆划开一道弧线，她没有穿衬裙，露出了笔直纤细的小腿。

    “唉。”她闷闷地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不太合适。

    真丝太过透，肩上那两条带子太过显眼。

    她不打算遵照父亲的意思换上洋服，深受亲历了“黑船事件”的爷爷影响，却没有学到他的一点骨气的父亲，总是在面对洋人时显得畏首畏尾。经商多年，家里的摆设一应换成了西洋物件，如今见也总是要求她穿上洋服。

    算准了时机，换回了惯穿的羽矢二尺袖和桃色的袴，女子学校的朋友这时候也许会在校内空地上打野球，她更乐意和她们在一起。

    “高文君的日本语越发流利了。”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示意侍者退出去，同时奉上茶水，嘴角挂着满是歉意的笑，“只是今天不恰巧，横滨那边合作的商社老板正发了紧急电报让在下过去一趟，说是出海的商船发生了祸事。事出突然，您看……”

    和恭敬地跪坐着的他相对的金发男子，只是脱了军靴后随意地坐在榻榻米上，本人的行为倒是堪称温雅，不似军官似绅士，却有种莫名的逼人气势，或许是因为他对于东洋人来说过分强壮的体格吧。藤丸先生目测了一下，觉得军官的肩宽比从前又宽了半个巴掌。

    三指虚握着油滴瓷杯转了一圈，像是在细细地欣赏这独具风味的纹路，高文摇了摇头：“没关系的，藤丸先生，我只是顺路拜访故人罢了，如今见了你一面也就够了。”

    “这怎么行，虽然在下因故外出，小女却还在。”藤丸先生陪着笑，“不介意的话，在寒舍用晚饭、留宿可好？比起驻地外的食肆，厨娘做的还是更地道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与藤丸小姐一起用餐，还留宿，不会对她造成什么负担吗？”

    “呀，这是从何说起？如今已是大正时代了，民间风气不似从前，何况我们商户之家，不像华族那样讲究的。”藤丸先生摆摆手，“高文君从前也与小女见过的，虽然只是一面之缘。”

    “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。”高文的嘴角勾起一个自在的笑。

    提着木屐，蹑手蹑脚地走过游廊时恰巧被父亲抓到了。

    橘发少女露出一个乖巧讨好的笑容，两手交叠在身前，做好了被训斥一顿的准备，没想到父亲只是瞪大眼睛看着不争气的她，然后拉开门把她塞了进去。

    “父……”立香吓得赶紧回头看着父亲。

    “嘘！”藤丸先生恨铁不成钢地看她，“这个人来头不小，明明是个英国人，却是跟着美国军队来的，还比上次见到又升了几级，突然找上门肯定没好事，你给我好好招待人家！”

    立香更不知所措了：“我……”

    “少多嘴，给我过去。”藤丸先生在后面推了她一把，然后对着屋里说，“那就由小女负责招待您了，在下要赶去横滨，如果有所冒犯，还请……还请多多担待。”

    其实她只是想说，父亲你说得太大声了，里面那个人完全听到了啊！

    的确，已将近用晚餐的时间了，这个人突然上门拜访，如果是纯粹的不通东洋民俗的外国人还可以理解，但他从前就……

    立香有几分拘束地走近茶几，在高文的对面坐了下来。

    穿着军绿色军服的高大男子和身着女学生装的少女对坐着，和室内一片安静，仿佛谁也没有先开口的打算。但是随着黄昏的时间一点一滴地推进，男人从容的神色也没有变化，反而是少女一点点、一点点地低下了头，像一滴墨落入水杯那般，红晕在脸上蔓延，直到耳根子也红透了。

    把瓷杯放回茶几上，发出清脆地一声响，仿佛国手落下决定胜局的最后一子，高文脸上还是那样绅士的笑容，问了一个无比莫名的问题：“穿了吗？”